曹文轩:水做的“草房子”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6-04-07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、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、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。CFP供图

    “我家住在一条大河边上。”

    这是曹文轩最喜欢的情景。他在作品中“不止一次地写过这个迷人的句子”。他说过,每每从这句话起,他就进入了水的世界。一条大河,一条烟雨濛濛的大河,在飘动着。

    所以便可理解,当人生被水“滋养”的曹文轩,与火一样的激情相遇,依然会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那是北京时间2016年4月4日20:50,意大利博洛尼亚当地时间4日14:50,国际少年儿童读物联盟在第53届博洛尼亚儿童书展公布了2016年度国际安徒生奖获奖者名单。

    当“曹文轩”的名字从麦克风里传出时,现场的中国人都非常激动。

    然而那一刻,摘得世界儿童文学领域的至高荣誉的曹文轩,却仍然平静。他这样解释自己等待奖项揭晓的心态:“越是遇到重大的事情越显得平静,这完全是一种本能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本能,源自带给他生命滋养的水乡。

    生在水网交织的江南的曹文轩爱水、恋水、思水、悟水,他从水里,汲取了无穷无尽的养分。

    这样的养分,被他带进作品里、人生里,他的儿童文学作品因此独树一格。

    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奇·亚当娜在颁奖词中如是说:“他用诗意如水的笔触,描写原生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哀伤的瞬间。”

    家乡流水汩汩,曹文轩的文学世界里,文字也流水汩汩。

    “我的处世方式与美学态度里,肯定都有水的影子”

    1954年,曹文轩生于江苏省盐城市的一个小乡村。

    曹父做了几十年的小学校长,工作不停调动。曹家也便因此不断迁徙。

    然而不论迁徙到何处,曹家永远傍水而立。江南水乡,大河小河交叉成网,所有的村子都建在水边上。开门见水,满眼是水,到了雨季,常常是白水茫茫。

    曹文轩这样回忆家乡:“那里的人与水朝夕相处,许多故事发生在水边、水上,那里的文化是浸泡在水中的。”

    获得国际安徒生奖后,曹文轩发表了一段感言。

    他说:“中国的作家是幸运的。二战以来,欧洲的社会形态很相似,许多相似的故事发生在欧洲不同的地方。但是,中国则不同,许多故事只能在这里发生,是独一无二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背景是中国。我的国家为我提供了不竭的写作资源。”几天来,他反复强调这两句话。

    其实,追根溯源,他最根本的背景,依然来自于幼时的水乡。

    和当时的绝大多数孩子一样,曹文轩的童年生活非常艰辛。他曾在《童年》中写到:“我的家乡苏北,是以穷而出名。我的家一直是在物质的窘迫中一日一日地度过的。贫穷的记忆极深刻。我吃过一回糠,一回青草。糠是如何吃的,记不得了。青草是我从河边割回的。母亲在无油的铁锅中认真地翻炒,说是给我弄盘‘炒韭菜’吃。”

    初二那年,曹文轩冬天穿的棉裤漏洞百出,破掉的洞里会吐出棉絮,甚至还会露屁股,这使他在女孩子面前总觉得害臊,经常下意识地靠住墙壁,或是一棵树。

    所以,他特别能理解《平凡的世界》里,孙少平因为棉裤上有破洞而被人耻笑的气愤与尴尬。

    这种基于生存经验而产生的对苦难生活的理解力,使曹文轩获得了源源不绝的灵感源泉。

    他最畅销的著作《草房子》,主人公是一个名叫桑桑的男孩,小说描述了桑桑在油麻地小学六年生活中的种种故事和经历。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、感动人心的故事: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,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,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,垂暮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刻所闪耀的人格光彩,在体验死亡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,大人们之间扑朔迷离且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。《草房子》出版18年来,已经历经300次印刷,发行量突破百万册。

    在一次和小学生的交流中,曹文轩问大家,《草房子》的主人公是谁?孩子们在下面答:桑桑!

    曹文轩说,不对。现场安静了一会儿,一个孩子说:“是曹文轩!”

    这正是他要的答案。

    他曾经思考过,自己写了那么多童年的生活,但他童年的生活跟小时候小伙伴的童年生活大致是一样的。可是,为什么后来他能写《草房子》,写《青铜葵花》,他们却不能?

    曹文轩还注意到,每年回老家与儿时伙伴相聚时,聊起童年的往事,他能记得的,当年的伙伴却记不得了。许多他认为意义非凡、可以变成一部小说的事情,在伙伴的记忆里都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后来,他找到了答案:“是因为他们的记忆力比我差吗?不是。是因为他们对世界、事物的理解能力比我差,他们没有理解那件事情的价值,我理解了,所以我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此后生活中的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让曹文轩有了接触大量知识的机会,而儿时的同伴并没有获得。支撑他成为一个作家的,“无非是两个方面,一个经验、一个知识,缺一不可;假如说有三个方面的话,那就是天赋、经验、知识”。

    天赋、经验、知识,这三者在曹文轩身上的完美结合,让他得以在自己的文学王国里收放自如。他将此比作“如水般的弹性”。他说: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水更具弹性的事物了。遇圆则圆,遇方则方,它是最容易被塑造的。水是一种很有修养的事物。我的处世方式与美学态度里,肯定都有水的影子……水也是我小说的一个永恒的题材与主题。对水,我一辈子心存感激。”

    伟大的思想总要变成常识,只有美是永恒的

    在曹文轩的思想世界里,水是干净的。他一度认为,造物主造水,就是让它来净化这个世界的,“只要有了水,你没法不干净,因为你面对水再肮脏,就会感到不安,甚至会感到羞耻”。

    这深刻影响了曹文轩的文学思维。

    熟悉曹文轩作品的人,每每被其文字的优美和洁净而打动——就在本次博洛尼亚书展上,拿下曹文轩作品版权的出版社的拳头产品,就是命名为“曹文轩纯美小说”的系列作品。

    他的名作《青铜葵花》,是一部描写苦难的作品,然而即便对如此苦难的生活,他依然用一种深情、唯美的笔调去描绘。

    他将“审美”作为他文学维度的三个基本坐标之一——另外两个,是道义和悲悯。

    曾经有学生问他:“您的小说一直将美感作为一种精神向度,甚至作为一种准宗教,以此救赎这个日渐麻木、下沉了的社会。但是,在这个强大的实用的物质社会里,您难道没有看到美感对这个社会及人心的救赎力量的有限性吗?”

    对此,曹文轩回答:“如果连美都显苍白,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才有力量?是金钱?是海洛因?”

    有人对他心所念念的“美”提出质疑,曹文轩毫不客气地用一连串反问回击:“你在花丛面前吐痰害臊不害臊?你在一个纯洁无瑕的少女面前袒露胸膛害臊不害臊?”

    他经常讲一个故事:一个坏蛋要对一位女士动以粗鲁,而一旁一个天使般的婴儿正在酣睡之中。女士对那个坏蛋说道:“你当着孩子的面,就这样,你害臊不害臊?”坏蛋一下子就泄气了。

    “如果连美都不在乎的人,你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吗?”他反问。

    也正因此,他对现在文坛流行的现代主义,颇有不满。

    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追求深刻性,但是曹文轩认为,这种深刻性,“格调不高”。

    他说这些东西,他出手就能写出来,“我研究了几十年的文学,所谓深刻的元素我了如指掌。这些深刻就是往死里写,往脏里写,往变态里写,不要写正常人就行了,我对那套符码系统清清楚楚。”

    他无比强调文学性。他拿契诃夫举例,他说契诃夫之所以重要,关键是他的小说是艺术品,而不只因为他是一个有强烈社会批判动机的思想家。

    然而在当下的文学批评里,文学性好像成了一个问题。很多研讨会以文学的名义召开,身处现场,你会误以为不小心跨进某个社会问题的论坛,充满对经典的憎恨。

    曹文轩对此直接讽刺:“中国的不少文学批评家,好像更应该划归哲学所、历史所、社会学所等,不该在文学所。”

    少有人能辩的过他。国内文坛,往往是搞批评的人平时不写,写作的人又因为理论欠缺难以搞批评。像他这样,1979年在北大中文系毕业后就留校教书研究理论,同时又著作等身的人,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伟大的思想总要变成常识,只有美是永恒的——这是他的名言。

    读者们对他文字的美,同样十分买账。

    曹文轩获奖后,有网友说:“我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,从初中开始接触曹文轩的作品,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,几乎看完了他所有的作品,给我总的感觉就是两个字——唯美。”

    他最新的著作《火印》,延续了他一贯的文学风格。

    这是一部以草原为背景的书。有段时间,从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曹文轩,痴迷地爱上了河北省张北一带的坝上草原风光。他已记不清他驾车去那一带有多少次了,那里几乎成为他的第二故乡。

    有一年,曹文轩和同为儿童作家的好友安武林前往坝上。正路过一片沙漠地带,突然,曹文轩喊道:“武林,快拍!”

    安武林左顾右盼,光秃秃的沙漠上,只有一棵绿树在摇曳,正前方一点风景都没有,只有柏油路。

    仅仅一棵树,这有什么可拍的?安武林迟疑地摁了几下快门。

    后来安武林才知道,这是他错过的风景之一。在一本内蒙古摄影家的摄影集里,一棵树一片沙漠的照片,很美。

    曹文轩心中的美,就这样从水乡延续到了草原,在他的生命中的每个时段延展。

    他笔下的悲悯,犹如流淌的水

    然而,如果你只从“美”去理解曹文轩,那么你也大错特错。

    这么爱“美”的曹文轩,作品里依然随处可见哀伤。

    这看似冲突的理念,其实正是曹文轩另一块重要的文学基石——悲悯。

    他的另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是:“受苦是人生的本质,我们不该对孩子隐瞒这个事实,而应该告诉他们,面对苦难要怀有感恩之心,保持优雅风度。”

    他特别喜欢苏联作家艾特马托夫的作品《白轮船》。艾特马托夫通过一个七岁孩子的悲剧性故事,把富有寓意的神话、孩子五色斑斓的幻想与严酷的现实紧密交织在一起。

    曹文轩说:“当我们在说忧伤时,并不是让孩子绝望、颓废的,而是一种对生命的体验和认识,生活本来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,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阵痛。”

    曹文轩的童年就是从苦难和贫穷中走来的。正是由于他从这样的经历中获得了生存下去的力量,所以他对苦难,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密感。

    他的妹妹曹文芳同样是一个儿童剧作家,曹文芳坦言,这完全是受哥哥影响。